一
沙蓬,本是沙漠之物,成片成片的,被视为宝物。可到了我们这儿,就不招人待见,胆敢出现在庄稼地里,就会一命呜呼。
所以,它总躲在沟沟畔畔,荒滩野地,才能偷偷摸摸地成长,但到头来,还是被一阵老黄风刮得无影无踪。
二
沙蓬,是一种奇怪的东西,一出地面,就急着分枝,转着圈长出头一层枝条,懒洋洋地平躺着,再往起冒,接着分枝,成双成对的往开枝生,横着身子,斜着脑袋,急切地抢占地盘似的,恣意横行,叶子像针像线,焉头耷脑,披散在碧绿的枝条上,嫩格喒喒 [zán]的,一掐就出水,弄回来喂猪喂羊,实在是好东西。
二
沙蓬也开花,腋生短穗花序,苞片像倒扣的瓦片,米粒大小的细碎的花儿,密密实实,紧抠[kōu]在花穗上,急急忙忙往回缩,小小的尖头,长着长着就会反折过来,长成尖刺。
主杆与分枝开始变色,绿一绺红一绺[liǔ]的,然后整个就变红了,叶子也开始老化,针一样的叶子会扎人了,倒过来的花刺扎进去还挑不出来呢,人们就躲得远远的,挨也不挨它了。
三
深秋,沙蓬的种子成熟了,圆圆的,光光的,拤[qiá]在顶端的果穗上,这时间,沙蓬整个儿失去水份,泛黄变白,然后土里的根腐化了,大风一吹,就像皮球一样翻滚着,东奔西跑。
大冬天,老黄风吹得它爬坡上坎,挂在电线上,重重摔下,跳墙坠崖,无处藏身。
四
一年里,仔细注意到它,大概就这么三回。春天,它绿了,拔回来,喂猪喂羊;夏天,它红了,扎人,就躲得远远的;秋冬时间,看着它飞起跳下,心里几多感慨。
唐代的骆宾王曾说,“一朝辞俎豆,万里逐沙蓬。”大概是看到过这情形,借此来感慨自己的遭遇吧。
“晚来幽独恐伤神,唯见沙蓬水柳春。”宋代的王安石也是借此来感怀身世的。
这是北方人抒怀的方式,风吹沙蓬,那气势那力道那粗犷多有劲呀,人生的起伏落差被描绘得淋离尽致,力透纸背。
那像南方人那般细腻温婉,雨打浮萍,似动非动的,漫不经心的,只能说是缠绵悱恻,欲说还休。
这大概就是地域、文化、性格使然吧,倒是各展风采,自有风韵。
无根的沙蓬,是离家人最好的比兴,生存环境的恶劣,漂泊无依的无奈,随意放逐的凄凉,真的是妥帖。
五
当然,祖祖辈辈生活在大漠里、大山里的普通人,见惯了大风起兮云飞扬,也见惯了草绿草黄无人张(理张),也就故意给沙蓬留下了一席之地。任它在荒坡野洼自由生长,有时也能生机蓬勃。即使被迫背井离乡,只要有了落脚的机会,也不会放弃再度辉煌的希望,坚强地秉持着生的信念,顽强地抓住一切生的机会,努力生息繁衍下去。
有人说,这就是沙蓬精神,我不反对。该绿就绿它个痛快淋漓,该红就红它个彻头彻尾,该浪迹天涯,就纵情豪放吧。